陶渊明生活的时代背景和他的思想状况
陶渊明生活的时代背景和他的思想状况
又说:“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盥濯息檐下,斗酒散襟颜.”这里写到了体力劳动的艰苦和由此带来的心理上的宁静乃至安乐.同类诗中意境最美的,当数《归园田居》之三: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结尾两句再一次说明,陶渊明之写田园生活,写体力劳动,实际都是在咏歌自己的理想,显示出理想获得实现的愉快.
陶渊明的田园诗,还牵涉东汉末以来文学所集中关注的问题: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何在?生命怎样才能获得解脱?在这方面,我们首先看到,陶渊明对生命 短促的事实,表现得比同时代任何人都焦灼不安.他的诗现存不过一百多首,竟有几十处提及“老”和“死”.但在哲学上,他却有一种豁达的解释,这在组诗《形、影、神》中表达得最明白.诗人借用辞赋的对话体,让“形”提出饮酒自乐、忘怀一切的人生态度(这近于《古诗十九首》),又让“影”强调应追求事功,建立身后之名(这近于建安文学).这两者其实都是陶渊明所难以舍弃的,但作为最终的哲学归结,他在第三首《神释》中把前二者都否定了,认为每日醉酒伤害生命,立善求名也只是外在的追求,毫无意义,应该是:“纵浪大化中,不喜也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即归化于自然,不必有意识追求生命以外的东西,这就是不求解脱的解脱. “自然”哲学的这一种内涵,在田园诗中以美好的形象表现出来,如陶诗中最著名的《饮酒》之五就是: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开头四句,说只要心境旷远,就不会受到世俗的干扰.下面说采菊东篱,不经意中目遇南山(即庐山),在暮岚紫霭、归鸟返飞之中,感受到造物的奥秘,参透了人生的真谛.尽管诗中明说“欲辩已忘言”,但如果联系陶渊明的其他作品来考察,他在本诗 中通过一系列意象所隐约暗示的人生真理还是可以探索的.南山的永恒、山气的美好、飞鸟的*,不正是体现了自然的伟大、圆满与充实,尤其是自在自足无外求的本质吗?那么,人的短促的一生,除了归依自然、顺应自然,在自然的永恒、美好、*中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意义外,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所以说,这首诗仍然是陶渊明的人生理想 的寄托,只是偏重有所不同.
当然,诗中的这种人生观说到底只是一种诗意的、哲理的向往.因为人从根本上不可能摆脱在一定的对象中实现自我的追求,也不可能摆脱现实利害的矛盾.但作为对人生的一种哲学思考,它是有价值的;作为诗歌的理蕴,它更带来独特的效果.归结起来,陶渊明的社会观和人生观都以“自然”为核心.他向往的社会是和平安宁、自耕自食、无竞逐无虚伪、没有相互压迫和残害的社会;他追求的人生是淳朴真诚、淡泊高远、任运委化、无身外之求的人生;他所喜爱的生活环境,也是恬静而充满自然意趣的乡村.由于这些追求,使他的大多数田园诗呈现出冲淡平和、旷洁悠远的外貌,此即前人所言“静穆”.但在这背后,却充满了对现实社会的憎恶与不安,对人生短促 深感无所寄托的焦虑.换言之,“静穆”是在“自然”哲学支配下构造出的美学境界,而激起这种追求的内驱力恰恰是高度的焦灼不安.
但是,陶渊明并不是只有这种以冲淡平和为主要特征的作品,他也写过一些直接涉及现实政治,或直接表现出内心的强烈情绪的诗篇.如《述酒》诗,虽然辞义隐晦,不易读懂,但其内容关系到晋、宋更代的一些政治大事,当无疑问.又如《赠羊长史》,对刘裕于义熙十三年北伐破长安之役,显得十分高兴.“圣贤留余迹,事事在中都.岂忘游心目,关河不可逾.九域甫已一,逝将理舟舆.”体现了鲜明的民族感情.此外,《咏荆轲》和《读山海经》中的几篇,对历史上和神话传说中一些虽然失败而始终不屈的英雄形象,表示同情、仰慕和赞美,具有慷慨悲壮的风格.《咏荆轲》结末说:“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其人虽已殁,千载有余情!”分明流露出诗人心中的激昂之情. 又如《读山海经》中的一篇: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晨讵可待!精卫微禽,而有填海之志,刑天断首,犹反抗不止,都表现出不为命运屈服的伟大精神.最后二句,既是说精卫、刑天,也是说自己:虽有昔日的壮志雄心,却没有偿愿的时机!这些诗的事实背景已无法加以确凿的证明,但至少可以说明,陶渊明在隐居中仍然渴望强烈的、有所作为的人生.鲁迅先生指出,陶诗不但有“静穆”、 “悠然”的 一面,也有“金刚怒目”的一面,主要是指这些作品而言.不过,应当看到两者也并不 是截然对立的.从诗歌渊源关系来说,陶渊明有远承阮籍的一面.这主要表现在其诗多抒发内心深处的情感,表现对人生的探索,使用哲学观照的方式,并多用组诗的形式.另一方面,陶诗也显然受到玄言诗的重大影响.这不仅表现在他的诗中有许多玄学的语汇,其平淡的语言风格也同玄言诗一致,而且,更重要的是表现在对人与自然之关系的理解上.在阮籍诗中,大量地以自然的永恒与人生的短暂相对照,人在自然面前感受到强大的压迫; 而在东晋的玄言诗中,则转变为人对自然的体悟和追求;到陶渊明,又更明确地提出归化自然的观念,人与自然统一和谐的意识成为构成陶诗独特意境的决定性因素.当然,陶诗重视通过艺术形象而不是抽象语言来表现哲理,这同玄言诗的枯燥无味是根本不同的.
陶渊明在诗歌发展史上的重大贡献,是他开创了新的审美领域和新的艺术境界.虽然一般的玄言诗人都注意到从审察自然来体会哲理,并由此产生了山水诗的萌芽,但没有人把目光投向平凡无奇的乡村.只是在陶渊明笔下,农村生活、田园风光才第一次被当作重要的审美对象,由此为后人开辟了一片情味独特的天地.他把农业劳动视为自然 的生活方式,歌颂在劳动生活中包含着美的意趣,这同样是深刻的发现.对陶诗的艺术特点,前人早有定评,谓之朴素、自然、真淳.但这并不是民歌或受民歌影响的风格,而是诗人有意识的美学追求.从根本上说,这也是由陶渊明的“自然”哲学决定的.在他看来,人为的繁复的礼仪破坏了社会的自然性,矫饰的行为破坏了人性的自然性,那么,诗歌在外现形式上的过度追求,也必然破坏感情的自然性.所以,他绝少使用秾艳的色彩,夸张的语调,深奥的语汇、生僻的典故.他的诗中也常用对仗句式,但多数是比较古朴而不那么精巧的,以至在感觉上并不明显.他的诗歌充满感情,但真正表现得很强烈、显得激荡起伏的时候很少,而是和冷静的哲理思维结合在一起,呈现为清明淡 远的意境.这一种美学境界是前所未有而且很不容易达到的. 进一步说,陶诗语言的朴素,又并不是随口而道,毫无加工,而是高度精炼,洗净了一切芜杂粘滞的成分,才呈现出明净的单纯.他对自然的美,无疑有十分敏锐的感受,因而能够用准确而朴素的语言将其再造为诗的形象.像“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写乡村的恬静,“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写雪的轻虚,“有风自南,翼彼新苗”写风 的踪迹,都是有名的例子.西晋诗歌追求华美、注重修辞的倾向,一方面提高了诗歌语言的表现技巧,但有时过于用力于此,而忽视了诗意的完整,造成繁冗、割裂的毛病.陶诗以深沉的思想感情和哲理为底蕴,绝不炫耀外在的美饰,所以大多通篇简洁,少作铺排,钟嵘《诗品》称为“殆无长语”.诗的意境,也总是比较完整,从总体上感染读者,而不以一字一句,某个片断吸引人.
陶渊明个人的人格无疑是高尚的,他对社会也绝非无所关心,但是,其文学创作的主导方面,却是渴望回避矛盾,力求超然物外而忘怀现实的痛苦.建安文学的进取精神,正始文学的悲剧意识,都是要求在现实的社会关系中实现人的意志*;陶渊明的“自然”哲学,单方面地说不失为一种深刻的哲学,但藉此他恰恰躲开了人在社会中的*这个根本性问题.可以说,这同样是个体意识减弱的表现.所以,后代文人越是在受到社会的压迫而难以反的,而是按照某种理念要求对现实素材加以处理的结果.作为自然的生活的一部分,陶渊明的田园诗还写到了农业劳动;在他归隐时期,自己也曾参加耕作.他的体力劳动在其经济生活中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大约是很有限,甚至,也许是可有可无.这种农业劳作的实际意义,在于它体现了陶渊明的一种信念.自耕自食,是理想的社会生活方式和个人生活方式.尽管诗人实际做不到这一点,但他尝试了,这就是很了不起的.同时又说:“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盥濯息檐下,斗酒散襟颜.”这里写到了体力劳动的艰苦和由此带来的心理上的宁静乃至安乐.同类诗中意境最美的,当数《归园田居》之三: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