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若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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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若浮云,

  一提及“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世人惯常地会想起王羲之的书法,是因为《晋书·卷八十·王羲之》中云:“尤善隶书,为古今之冠,论者称其笔势,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这已成为了一种思维的定势,似自然而然无可非议.然而真是这样吗?其实,“飘若”句最初是形容王氏的容止,即仪表风度的,最早出于《世说新语·容止》,原句为:“时人目王右军:飘如浮云,矫若惊龙”.
  那么,对于这一条本是形容王氏书法的定论,如何会出现在《容止》篇备感无所适从,令笔者深感为文的必要.
  张万起、刘尚慈的《世说新语译注》对此条注为:“《晋书》本传云:‘尤善隶书,为古今之冠,论者称其笔势,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与此称容止异.”柳士镇、刘开骅的《世说新语全译》对此条注为:“‘飘如’二句:据《晋书·王羲之传》,这是称赞王羲之书法笔势的话.”余嘉锡的《世说新语笺疏》笺疏作:“程炎震云:《晋书·羲之传》,论者称其笔势也,今乃列于《容止》篇.”
  徐震堮的《世说新语校笺》注为:“‘时人’二句——案《晋书》本传云:‘论者称其笔势,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乃称其笔势,与此状其容止者不同.我目前所能接触到的《世说》的注本,对这条的注释都不免囿于《晋书》本传中的那句描述,而解释不清这本是形容王羲之书法的语言何以会出现在《世说·容止》中.
  我觉得要搞清这个问题有两个关键:
  第一个,我们要弄清“飘如”句最开始,原初的用处是说容止,还是说书法?第二个,若开始确为形容容止的,那为什么转而成为品评王氏书法的定论?解决了这两个问题,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了.
  容止一说,肇始于《世说新语》;书法一说,源自《晋书》本传.我们先来看一下二书的成书年代,以便弄清二者诞生的先后.游国恩等编撰的《中国文学史》中说:“《世说》的编撰人刘义庆(403年 — 444年),是刘宋王朝的宗室,袭封临川王.”其成书的确年虽已不可考,可《晋书》乃是唐初房玄龄(578年 — 648年)等人编修,二者前后相差二百年左右.况且《晋书》多有根据《世说》而论述.据李修生,赵义山二先生的《中国分体文学史·小说卷》:《世说》与《语林》……等书都以汉魏以来,尤其是东晋时期的实名人物——亦即“名士”的逸闻佚事为记述内容.这一特点使得志人志怪小说与历史著述有着不可分割的亲缘关系.前者常被后代文学史家作为素材而纳入断代史或通史的整体框架中.从这个意义上说,《世说》等志人志怪小说都属于历史叙事文的范畴,或者称为“准历史”.刘师培先生的《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一书中之《汉魏六朝之写实文学》中说得更是直白,他说:“《晋书》、《南、北史》多采自《世说》,固非后世史官之以意为之.”
  由是观之,相信《晋书》中关于王氏书法“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说法是源于《世说·容止》中的“飘如浮云,矫若惊龙”,“飘如”句原本是形容王氏的仪表风度的,已是无疑.其实,类似形容人仪表风度的句子,早在曹植的《洛神赋》中即出现过.曹植在描写洛神的绰约风姿时,写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是谓洛神身姿若惊鸿般轻快敏捷,又如游龙般婉转.这句精彩的描述,使之成为后世历代流传不衰的名句,笔者认为“飘如”句,很可能即是由此衍化来的.
  那么,“飘如”句究竟道出了王羲之怎样的神采呢!又和书法有怎样的联系呢?
  从字面上讲当是其神采像浮云一样飘逸,像惊龙一样矫健.“飘若浮云”应是一种外在的形态,洒脱、旷达、超凡脱俗,一副仙风道骨;衣袂飘飘,神采飞扬,有临风飘举之态,富逐月凌云之姿.在我的潜意识里,王氏的影像与李白是一致的,只是李白更多了一副“举杯邀明月”的率真与道趣.李白“一日须倾三百杯”的纵酒畅达和“欲上青天揽明月”的明月情结,为王氏所不及.“矫若惊龙”,应是一种内化的神质.正如书法中的“气”、“韵”、“势”、“力”等.我们推究,当是王氏“素无庙堂志”的不卑不亢,不随波逐流,信仰坚定,思想充实,自信自强,骨子里的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质.联系今天,我们见到的陌生人,以对其第一印象的穿着打扮,举止言谈的目测推想他的性格、气质如出一辙.
  至于后来为什么被引作对王氏书法的评语,我想很是顺理成章的,二者表面上似风马牛不相及,但我们仔细推究,二者有内在的一致性.所谓“字如其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人写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字,很合常理.这种用评人的话语,转而用以评书、评画、评文,或由评书、评画、评文转而评人的现象,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是屡见不鲜的.自古便有“文如其人”“字如其人”的说法.如文论、画论中的“风骨”.王运熙先生在《中国古代文论管窥》中说:我们现在提起“风骨”多以文论用语称之,精要刚健的语言好像人的骨骼,故谓之“骨”,绮丽华美的语言则像人的血肉,故谓之“风”.然而,“风骨”这一概念,原来却是用以品评人物的风度、神气、形貌.
  行文至此,我想顺便说一下,“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宽泛地讲,恐亦为“风骨”之论,前者为“风”,后者为“骨”.理由之一是王羲之的形清峻爽,风度脱俗.《世说·赏誉》注引《文章志》说:“王羲之高爽有风气.”又引《晋帝安纪》说:“王羲之风骨清举.”这说得何其清楚,让人自然而然地要联系“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第二,王羲之在当时的“骨气”是天下第一的.《世说·品藻》载:“时人道阮思旷,骨气不及右军,简秀不如真长,韵润不如仲祖,思致不如渊源,而兼有众人之美.”又,《世说·赏誉》:大将军(指王敦,羲之是敦从父兄子)语右军:“汝是我佳子弟,当不减阮主簿.”阮主簿,阮思旷,即阮裕,字思旷,阮籍族弟.《晋书·卷四十九》中说:“……以德业知名……论难甚精.”他曾作王敦主簿.在重视人物品藻的魏晋六朝闻名已久,其综合实力很好,即形貌给人的总体感觉兼众人之美,所以,时人品评人物多以阮裕作为参照.然而若论单项,则是王羲之骨气天下第一的,由是观之,王氏的骨气在当时是十分突出的,或可谓之“矫若惊龙”.
  综上所述我们自然就清楚了,“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这一后世对王羲之书法的定评,何以出现在《世说新语·容止》中.又是如何由评人而转评其书法的.由是笔者以为《世说·容止》中的这一条应该注释为:“飘如”二句,初为状王羲之形貌语,与曹植《洛神赋》中状洛神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相类,后《晋书》引述,转而论其笔势,得以大行于世,成为后世人们品评王羲之书法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