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痕》丰子恺 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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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痕》丰子恺 赏析

  梦痕 (丰子恺)
  作者:白鹿靑崖 提交日期:2005-12-28 16:18:00
  我的左额上有一条同眉毛一般长短的疤.这是我儿时游戏中在门槛上跌破了头颅而结成的.相面先生说这是破相,这是缺陷.但我自己美其名曰“梦痕”.因为这是我的梦一般的儿童时代所遗留下来的唯一的痕迹.由这痕迹可以探寻我的儿童时代的美丽的梦.
  我四五岁时,有一天,我家为了“打送”(吾乡风俗,亲戚家的孩子第一次上门来作客,辞去时,主人家必做几盘包子送他,名曰“打送”)某家的小客人,母亲、姑母、婶母和诸姊们都在做米粉包子.厅屋的中间放一只大匾,匾的*放一只大盘,盘内盛着一大堆粘土一般的米粉,和一大碗做馅用的甜甜的豆沙.母亲们大家围坐在大匾的四周.各人卷起衣袖,向盘内摘取一块米粉来,捏做一只碗的形状;夹取一筷豆沙来藏在这碗内;然后把碗口收拢来,做成一个圆子.再用手法把圆子捏成三角形,扭出三条绞丝花纹的脊梁来;最后在脊梁凑合的中心点上打一个红色的“寿”字印子,包子便做成.一圈一圈地陈列在大匾内,样子很是好看.大家一边做,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笑.有时说谁的做得太小,谁的做得太大;有时盛称姑母的做得太玲珑,有时笑指母亲的做得象个饼.笑语之声,充满一堂.这是年中难得的全家欢笑的日子.而在我,做孩子们的,在这种日子更有无上的欢乐;在准备做包子时,我得先吃一碗甜甜的豆沙.做的时候,我只要噪闹一下子,母亲们会另做一只小包子来给我当场就吃.新鲜的米粉和新鲜的豆沙,热热地做出来就吃,味道是好不过的.我往往吃一只不够,再噪闹一下子就得吃第二只.倘然吃第二只还不够,我可嚷着要替她们打寿字印子.这印子是不容易打的:蘸的水太多了,打出来一塌糊涂,看不出寿字;蘸的水太少了,打出来又不清楚;况且位置要摆得正,歪了就难看;打坏了又不能揩抹涂改.所以我嚷着要打印子,是母亲们所最怕的事.她们便会和我商量,把做圆子收口时摘下来的一小粒米粉给我,叫我“自己做来自己吃.”这正是我所盼望的主目的!开了这个例之后,各人做圆子收口时摘下来的米粉,就都得照例归我所有.再不够时还得要求向大盘中扭一把米粉来,*捏造各种粘土手工:捏一个人,团拢了,改捏一个狗;再团拢了,再改捏一只水烟管……捏到手上的龌龊都混入其中,而雪白的米粉变成了灰色的时候,我再向她们要一朵豆沙来,裹成各种三不象的东西,吃下肚子里去.这一天因为我噪得特别厉害些,姑母做了两只小巧玲珑的包子给我吃,母亲又外加摘一团米粉给我玩.为求*,我不在那场上吃弄,拿了到店堂里,和五哥哥一同玩弄.五哥哥者,后来我知道是我们店里的学徒,但在当时我只知道他是我儿时的最亲爱的伴侣.他的年纪比我长,智力比我高,胆量比我大,他常做出种种我所意想不到的玩意儿来,使得我惊奇.这一天我把包子和米粉拿出去同他共玩,他就寻出几个印泥菩萨的小形的红泥印子来,教我印米粉菩萨.
  …………
  现在我对这些儿时的乐事久已缘远了.但在说起我额上的疤的来由时,还能热烈地回忆神情活跃的五哥哥和这种兴致蓬勃的玩意儿.谁言我左额上的疤痕是缺陷?这是我的儿时欢乐的佐证,我的黄金时代的遗迹.过去的事,一切都同梦幻一般地消灭,没有痕迹留存了.只有这个疤,好象是“脊杖二十,刺配军州”时打在脸上的金印,永久地明显地录着过去的事实,一说起就可使我历历地回忆前尘.仿佛我是在儿童世界的本贯地方犯了罪,被刺配到这成人社会的“远恶军州”来的.这无期的流刑虽然使我永无还乡之望,但凭这脸上的金印,还可回溯往昔,追寻故乡的美丽的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