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小时候的故事
季羡林小时候的故事
面刻着四个大字:“循规蹈矩”.我当时并不懂这四个字的涵义,只觉得笔画多得好玩而已.我就天天从这个木匾下出出进进,上学,游戏.当时立匾者的用心到了后来我才了解的意思,觉得他是非我族类.
我虽然对正课不感兴趣,但是也有我非常感兴趣的东西,那就是看小说.我叔父是古板人,把小说叫做“闲书”,闲书是不许我看的.在家里的时候,我书桌下面有一个盛白面的大缸,上面盖着一个用高梁杆编成的“盖垫”(济南话):我坐在桌旁,桌上摆着《四书》,我看的却是《彭公案》、《济公传》,《西游记》、《三国演义》等等旧小说.《红偻梦》大概太深,我看不懂其中的奥妙,黛王整天哭哭啼啼,为我所不喜,因此看不下去.其余的书都是看得津津有味.冷不防叔父走了进来,我就连忙掀起盖垫.把闲书往里一丢,嘴巴里念起“子曰”、“诗云”来.
到了学校里,用不着防备什么,一放学,就是我的天下.我往往躲到假山背后,或者一个盖房子的工地上,拿出闲书,狼吞虎咽似的大看起来.常常是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吃饭,有时候到了天黑,才摸回家去.我对小说中的绿林好汉非常熟悉,他们的姓名背得滚瓜烂熟,连他们用的兵器也如数家珍,比教科书熟悉多了.自己当然也希望成为那样的英雄.有一回,一个小朋友朋友告诉我,把右手五个指头往大米缸里猛戳,一而再,再而二,一直到几百次,上千次.练上一段时间以后,再换上砂粒,用手猛戳,最终可以练成铁砂掌,五指一戳,能够戳断树木.我颇想有一个铁砂掌,信以为真,猛练起来,结果把指头戳破厂,鲜血直流,知道自己与铁砂掌无缘,遂停止不练.
学习英文,也是从这个小学开始的:当时对我来说,外语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我认为,方块字是天经地义,不用方块字,只弯弯曲曲像蚯蚓爬过的痕迹一样,居然能发出音来,还能有意思,简直是不可思议.越是神秘的东西,便越有吸引力.英文对于我就有极大的吸引力:我万没有想到望之如海市蜃楼般.
综观我的童年,从一片灰黄开始,到了正谊算是到达了一片浓绿的境界——我进步了.但这只是从表面上来看,从生活的内容上来看,依然是一片灰黄.即使到了济南,我的生活也难找出什么有声有色的东西.我从来没有什么玩具,自己把细铁条弄成一个圈,再弄个钩一推,就能跑起来,自己就非常高兴了.贫困、单调、死板,固执,是我当时生活的写照.接受外面信息,仅凭五官.什么电视机、收录机,连影都没有.我小时连电影也没有看过,其余概可想见了.
今天的儿童有福了.他们有多少花样翻新的玩具呀!他们有多少儿童乐园、儿童活动中心呀!他们饿了吃面包,渴了喝这可乐、那可乐,还有牛奶、冰激凌.电影看厌了,看电视.广播听厌了,听收录机.信息从天空、海外,越过高山大川,纷纷蜂拥而来:他们才真是“儿童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可是他们偏偏不知道旧社会,就拿我来说,如果不认真回忆,我对旧社会的情景也逐渐淡漠,有时竟淡如云烟了.
今天我把自己的童年尽可能真实地描绘出来,不管还多么不全面,不管怎样挂一漏万,也不管我的笔墨多么拙笨,就是上面写出来的那一些,我们今天的儿童读了,不是也可以从中得到一点启发、从中悟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