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老舍
林海,老舍
林海
老舍
这说的是大兴安岭.自幼就在地理课本上见到过这个山名,并且记住了它,或者是因为“大兴安岭”四个字的声音既响亮,又含有兴国安邦的意思吧.是的,这个悦耳的名字使我感到亲切、舒服.可是,那个“岭”字出了点岔子:我总以为它是奇峰怪石,高不可攀的.这回,有机会看到它,并且进到原始森林里边去,脚落在千年万年积累的几尺厚的松针上,手摸到那些古木,才真的证实了那种亲切与舒服并非空想.
对了,这个“岭”字,可跟秦岭的“岭”字不大一样.岭的确很多,高点的,矮点的,长点的,短点的,横着的,顺着的,可是没有一条使人想起“云横秦岭”那种险句.多少条岭啊,在疾驰的火车上看了几个钟头,既看不完,也看不厌.每条岭都是那么温柔,虽然下自山脚,上至岭顶,长满了珍贵的林木,可是谁也不孤峰突起,盛气凌人.
目之所及,哪里都是绿的.的确是林海.群岭起伏是林海的波浪.多少种绿颜色呀:深的,浅的,明的,暗的,绿得难以形容,绿得无以名之.我虽诌了两句:“高岭苍茫低岭翠,幼林明媚母林幽”,但总觉得离眼前实景还相差很远.恐怕只有画家才能够写下这么多的绿颜色来吧?
兴安岭上千般宝,第一应夸落叶松.是的,这是落叶松的海洋.看,“海”边上不是还有些白的浪花吗?那是些俏丽的白桦,树干是银白色的.在阳光下,一片青松的边沿,闪动着白桦的银裙,不象海边上的浪花么?
两山之间往往流动着清可见底的溪河,河岸上有多少野花呀.我是爱花的人,到这里我却叫不出那些花的名儿来.兴安岭多么会打扮自己呀:青松作衫,白桦为裙,还穿着绣花鞋呀.连树与树之间的空隙也不缺乏色彩:在松影下开着各种的小花,招来各色的小蝴蝶——它们很亲热地落在客人的身上.花丛里还隐藏着象珊瑚珠似的小红豆,兴安岭中酒厂所造的红豆酒就是用这些小野果酿成的,味道很好.
就凭上述的一些风光,或者已经足以使我们感到兴安岭的亲切可爱了.还不尽然:谁进入岭中,看到那数不尽的青松白桦,能够不马上向四面八方望一望呢?有多少省分用过这里的木材呀!大至矿井、铁路,小至桌椅、椽柱,有几个省市的建设与兴安岭完全没有关系呢?这么一想,“亲切”与“舒服”这种字样用来就大有根据了.所以,兴安岭越看越可爱!是的,我们在图画中或地面上看到奇山怪岭,也会发生一种美感,可是,这种美感似乎是起于惊异与好奇.兴安岭的可爱,就在于它美得并不空洞.它的千山一碧,万古常青,又恰好与广厦、良材联系起来.于是,它的美丽就与建设结为一体,不仅使我们拍掌称奇,而且叫人心中感到温暖,因而亲切、舒服.
哎呀,是不是误投误撞跑到美学问题上来了呢?假若是那样,我想:把美与实用价值联系起来,也未必不好.我爱兴安岭,也更爱兴安岭与我们生活上的亲切关系.它的美丽不是孤立的,而是与我们的建设分不开的.它使不远千里而来的客人感到应当爱护它,感谢它.
及至看到林场,这种亲切之感便更加深厚了.我们伐木取材,也造林护树,左手砍,右手栽.我们不仅取宝,也作科学研究,使林海不但能够万古常青,而且百计千方,综合利用.山林中已有了不少的市镇,给兴安岭添上了新的景色,添上了愉快的劳动歌声.人与山的关系日益密切,怎能够使我们不感到亲切、舒服呢?我不晓得当初为什么管它叫作兴安岭,由今天看来,它的确含有兴国安邦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