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相如广成传

谈“广成传舍”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有这么一句话：“舍相如广成传舍”.人教版《全日制普遍高级中学教科书(试验修订本·必修)语文第六册》是这样注释的：“[舍]安置住宿,动词.[广成传舍]宾馆名.传舍,招待宾客的馆舍.”配套的《教师教学用书》译文是：“把蔺相如安置在广成宾馆里.”注、译简洁明了,但我仍觉不过瘾,理由在“传舍”一词.
记得《东周列国志》第九十四回开头部分是这样叙述的：“话说孟尝君自秦逃归,……齐闵王……大喜,仍用为相国,宾客归者益众,乃置为客舍三等：上等曰‘代舍’,中等曰‘幸舍’,下等曰‘传舍’.代舍者,言其人可以自代也；上客居之,食肉乘舆.幸舍者,言其人可任用也；中客居之,但食肉不乘舆.传舍者,脱粟之饭,免其饥馁；出入听其自便,下客居之.”这段文字是可信的.查《史记·孟尝君列传》有一段文字曰：“初,冯谖闻孟尝君好客,蹑蹻而见之.孟尝君曰：‘先生远辱,何以教文也?’冯谖曰：‘闻君好士,以贫身归于君.’孟尝君置传舍十日,孟尝君问传舍长曰：‘客何所为?’答曰：‘冯先生甚贫,犹有一剑耳,又蒯缑.’弹其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孟尝君迁之幸舍,食有鱼矣.五日,又问传舍长.答曰：‘客复弹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舆.’孟尝君迁之代舍,出入乘舆车矣.”依此可见传舍是下等馆舍.又查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历史大辞典》上卷1069页“传舍”、“传舍长”条目解释说：“传舍：战国时齐国孟尝君飨客之舍名,分上、中、下三等,最高为代舍,次为幸舍,又次为传舍.”“传舍长为兰舍之长.”所以“传舍”一词宜解释为：“下等馆舍.”“传”有“下等”之义.全句可译成：把相如安置在名叫‘广成’的下等宾馆里.
可别小看了对这个“传”字作“下等”的解释,它对理解“完璧归赵”整个故事有不可低估的作用.
一、“传”字呼应了前文蔺相如出身卑微的叙述,“传舍”与“宦者令舍人”具有因果关系,又紧承上文秦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无意偿赵王城邑”之语,秦王竟然把一个结盟邻国的外交使节放在一个下等宾馆里,可见他恃强欺弱,根本不把赵国和蔺相如放在眼里的骄横气焰.而蔺相如的过人之处也正在这个“传”字上显示出来,他出使前就已透视了秦王的内心盘算,持节时作过多方面的分析,受鄙视是预料中的事,也不把它当回事,只是成竹在胸,随机应变.在章台戳穿秦王骗局时,就趁机要求秦王“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不露痕迹地把秦王摆布好了,以分散对方对自己的注意,为自己出其不意的下一步行动做好了防范措施.
二、“传”字开启了下文,为蔺相如的“归璧”作好了铺垫.正因为传舍等级下,不显眼,服务质量低,保安条件差,“出入听其自便”,住在其中的蔺相如才能“使其从者衣褐,怀其壁,从径道亡,归壁于赵”.气势嚣张,不可一世的秦国君臣竟被一名不见经传的蔺相如玩于股掌之中.秦王满心欢喜,斋戒五日后,设九宾于廷,却弄了个鸟啄空壳,满廷沮丧,此时才领教到这位住“传舍”使者的超人智慧,“相视而嘻”四字颇令人寻味：大失所望,始料不及,无可奈何,恼羞成怒……其不滑稽乎!真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传舍”使者叉进汤镬,油炸分食；此处也凸现了秦王的权谋奸诈,秦王见风转舵,改弦更张,机变地将这位下等客瞬间提升为上宾,把准备接受和氏壁的九宾之礼条件反射似的转换成恭接商相如的礼仪,极其巧妙地反衬了菌相如的智谋勇略,这位传舍使者的导演艺术真令人折服.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史记》在记述史实的基础上多处进行了精当的文学润饰.实际上,“传”字是带有等级色彩的形容词,因此我认为将“传舍”一词注释为“下等馆舍”,全句译成“把相如安置在名叫‘广成’的下等馆舍里”很有必要.这样,才能尽显该篇行文之缜密,让读者充分领略“无韵之离骚”的神韵.